※玦響之都※

之八(上)

再也沒有比這更加強烈的顏色了吧。
慕少艾站在倚身在柱旁，看著背對著他的南宮神翳。
惟有此刻，他能什麼都不想的，只單純的看著這個人就好…

那黑色金邊的雪紡紗袍隨風翻飛，遺世獨立，天地之間似乎再也無其他相襯之色彩，如此勾人迫心。

這是南宮神翳的習慣，喜歡天還未亮在一片迷霧中獨身站在翳流的高處看著他一手撐起的地方。
這時的他，充滿自信與驕傲，所有的野心也讓旁人的一清二楚。
這時的他，眼中沒有任何人，只有天下。

有時慕少艾會想，南宮神翳從不把人推心置腹這是絕對的，因為他只信他自己，其他的人對他而言，只不過是顆棋子。

這種人，得到天下後會怎麼樣呢？
追求到了天下後，又會希望得到什麼呢？
一昧地追求強權，圖的究竟是什麼？

「教主。」攏了攏身上的衣袍，慕少艾打斷了思緒，來到南宮神翳的身後。

南宮神翳沒有回頭道：「萍生，天還未亮呢。」

「那教主不休息麼？」

他私心的想靠近他一點，或許是著魔了吧，那不該有的佔有慾怎麼說也不該出來攪局。但…身體還是不由自主的靠過去，牢牢地抱緊南宮神翳的身子，將頭輕輕地靠在他的頸間。

突如其來的親密，南宮神翳的身子果然僵了一會，隨後他語氣不溫不火道：「萍生可是把本座當女子了？」

說歸說，南宮神翳原本挺直的身子卻也逐漸地放軟下來，就這麼放心直接地倚靠在慕少艾的懷裡，線條優美的頸側，讓慕少艾一時間看傻了眼，只能抱著。

死的不明不白的人，都是些不清醒的人。

猛地腦子裡晃過這句話，慕少艾眨了眨眼，恢復平常地語調道：「教主請回房休息吧。」

差一點就連自己要做什麼都忘了，慕少艾暗吁著，他百分之百相信，南宮神翳肯定用他的自身優勢騙過許多人…，可惜愛上他的從沒有一個有好下場的，這是笏政在他臨行前給予的忠告。

而這也該說，會選擇由他來臥底也不是沒有考量。

縱觀當代新秀青年雖說正義感十足，武功也絲毫不弱，來翳流之前各個信心滿滿，卻都在不到幾個月的時間內不是失聯就是被人發現死在翳流附近的林間，且被發現時身上都已經腐朽化膿死相淒涼，甚至身上好幾處還被野獸啃食不見，模樣嚇人。

這些消息傳回到正道後，不少派門跟山莊不願意家人冒險，笏政他們再也沒辦法潛入翳流探知動向，這事也巧，他在外頭闖蕩江湖數年，回到中原後找笏政一知道有這回事，便自願進入翳流臥底。

選擇他一來是他也算是個老江湖，心思縝密應變能力和武學都屬上層，這樣也不會在無謂犧牲些新人，二來江湖上傳聞南宮神翳性喜美物，凡舉美女、美男、美物、美事無一不愛。

一開始聽到笏政的解說，的確讓他驚嚇不已，但想想自己也是皮相不錯，臥底這事真的是不找他也沒人可找了。

在討論初期，他潛入翳流臥底就是個秘密，因為笏政也明白，正道會臥底難保說對方也不會派人臥底，所以他的身份除了笏政和幾個核心知道，其他人根本不曉得這次前往翳流的會是誰。

於是布局，掩藏身份，等到他進入翳流後，這才明白，南宮神翳這教主果然也不是當假的，江湖裡頭的傳聞並沒有將他誇大，甚至還少說落了幾分。

就如書上只帶過一筆南宮神翳，花容月貌。

但這不只是只有一句花容月貌便能輕鬆帶過，那個一張會勾人心神的臉，若不說他的性別，那張宜男宜女的貌相，只能說是天上妖孽。

剛開始回傳訊息給笏政時，他有提到這個問題，笏政也說的很白，南宮神翳在武林上的名聲差到極點，會生成這樣是因為從小練了邪功，加上製毒練毒才導致他現下不男不女的模樣。

慕少艾卻不這麼想，像南宮神翳這樣，若是女人也算是天下一絕美人，若是男子也是潘安美男，天下有那麼多詆毀的話，多半是吃不到葡萄說葡萄酸，他並不是想為南宮神翳說話，只是道出了人性。

他總算能明白，那些俊秀青年究竟是如何死的了。
定性不夠的，也就只能當白骨精的甜品。
他們，通通成了南宮神翳的腳下亡魂。

暗暗地警惕自己，慕少艾可不能有這樣的下場。

「萍生。」不知何時南宮神翳已經離開慕少艾的懷裡面對著他。
「…嗯？」掩飾自己的失態，慕少艾愣愣地回道。
「回房吧。」說完，南宮神翳淺淺地勾笑著，不待慕少艾跟上便轉身往房內走去。

看著南宮神翳的背影，一路上那遍野的曼珠沙華伴著，雖美卻是隱藏著不祥。

南宮神翳──。

「萍生你還愣在那邊做什麼？」他臉上勾著淺笑回頭道。

看著南宮神翳的笑容，慕少艾身體發著寒，總覺得他們之間會發生什麼不可挽回的事…

許多年後，慕少艾這才明白，其實他們都知道自己和對方扮演著什麼角色，只是一心想賭，想賭對方是否真的會下手…

然後，南宮神翳賭輸了，賠了一條命，也殺了他的──。
而慕少艾也輸了，從此隱姓埋名，潛藏江湖…

※

慕少艾知道一路上還是有人跟著他們，只是都在一定的距離身上也沒有透露殺氣，所以就任由對方跟蹤。

但他想多半是翳流的人吧，只不過慕少艾已經沒有心思在處理一個死去的人的問題，這些人的人生若是硬要讓一個死去多年的人控制，那也是他們自己選擇的，阿九的命保貴，他沒心情再捲入什麼風波。

慕少艾進城後便在小街內租了間小屋子當成臨時的醫鋪，此城的人民多是以經商居多，所以經濟生活條件比他們以往去過的城還好，阿九一開始還頗不習慣如此熱鬧的城鎮，但小孩子心性…前一天才說討厭，第二天就往街上跑去。

想至此慕少艾不禁面露鐵色，因為阿九這個孩子，自從用一天的時間摸熟附近之後，就有玩過頭的跡像，總是要他到大街上拎他才肯回家。

這個有了玩具就忘了親爹的孩子，真是…！慕少艾搖了搖頭，呼了一口煙哼了聲。「回來就有得你好看了。」

而在街上玩的不亦樂乎的阿九少爺，壓根兒不知道有人心底正罵著他，還是玩自個兒的，一下子買糖葫蘆吃，一下子吃著街尾賣的包子，還玩個丟丟套圈圈的遊戲，一整個就是樂不思蜀，直到天色漸漸晚了，店家一家一家慢慢地收了，阿九才伸了伸懶腰準備攬著今天的戰利品回家。

就在阿九想離開時，一道哭聲引起了他的注意。
那哭聲小小聲地，似乎是不敢放聲大哭，一抽一噎的，惹的阿九好奇心都出來，張望了會，才在某個小巷子口發現一道小小的身影。

那身影似乎發現有人看他，便抬起臉來，抽噎抽噎地看著阿九。
哇──，好可愛。好漂亮。
阿九被這麼一瞧，心跳漏了半拍，被慕少艾這張俊臉荼毒太久，他已經很久不知道何謂美人的長相了，但是今日瞧這個孩子，小時就是美人胚子一個，長大一定更是個大美人，說不定比慕少艾還要漂亮百倍。

從小就被慕少艾教導要好好的對待女孩子，女孩子都是個寶，所以二話不說阿九就往那孩子走去。

「咪，你和家人走失了嗎？」阿九也只有想到這個可能。

那孩子抽噎地點著頭也沒說話。

阿九搔了搔頭，又道：「那你家在那呢？」

這孩子看起來應該比自己小，以人類的年齡來說…應該是不知道自己住那才對。

「不知道…。」果然如阿九所料。

阿九想了想，他對這城也不熟，現下天也晚了，放一個小孩在街上也挺危險的，便道：「吶…我叫阿九，不是壞人，既然還找不到你家人，我帶你找大人好不，他們找你家人會比較快咪！」

「可是…」
「相信我啦，我真的不是壞人，喏，這糖給你吃。」說完阿九就將身上剛買的麥牙糖遞給孩子。

孩子猶豫了一會才膽怯地把糖收下，把手交給阿九牽住。
阿九開心的笑了笑，這感覺還真像多了個妹妹，便開開心心的帶著孩子往家裡的路回去。

※

某個人此刻正在水深火熱中…。
某個人的額角正浮著青筋…。
某個人，身上正穿著不合他玉樹臨風外貌的圍裙…。
某個人，用力的炒著鍋裡的東西…。

「少艾！我回來了！！」阿九大辣辣的推開門，開心的喊著。

這個某個人在門打開的一瞬間──

碰的一聲！一張鍋子就往阿九的臉上丟去！好在阿九身為貓族的身手並非虛假，一閃就閃過！
慕少艾冷笑了聲，竹煙管就往下打去。

「阿！」阿九被打個正著，痛的撫著頭在原地繞圈圈。

「你這孩子你知道現在多晚了嗎？還有你忘了今天該你下廚嗎？」唸著唸著壓根沒看見阿九身後還多了個孩子。

阿九撫著頭道：「臭少艾！你竟然在美人面前不給我面子，我萬一娶不到老婆該怎麼辦？！」

慕少艾一聽，一臉邪氣不客氣道：「你也不想想你才幾歲，想娶什麼親阿！還有，有美人要嫁你嗎？！」

阿九重重的哼了一聲，一把就把在他身後的孩子拉到少艾的面前來：「我要娶他啦！」

慕少艾一看這個孩子先是愣了一會，然後又把阿九爆打一頓道：「你去那裡把人家綁回來的？！你竟然看人家漂亮就把人綁回家？！你把你當成山寨大王不成阿──！」

孩子聽完，也愣在一旁，看著這兩人吵吵鬧鬧的樣子，似乎連開口也不會被注意。

「我那有把人家綁回家阿！我是看他迷路！迷路！」
「迷什麼路！人家看起來比你聰明呢！」

孩子掃了他們一眼，看樣子他們還要吵一會兒才會有結果，他有點累了，乾脆就自己坐到一旁的位置上還自己倒了杯茶喝，看著他們繼續表演雙簧，等著他們什麼時候會累。

不過他其實有點累，應該說很累很累…
然後莫名的有點傷心…

孩子趴在桌上，就在這鍋子來碗裡去環境趴著睡著了。

等到慕少艾意識到這個孩子時，阿九已經抱著頭蹲在角落傷心痛哭。(因為被打了了很多下咩…||||)

慕少艾揉了揉太陽穴問：「這孩子怎麼來的？」
阿九哀怨的瞪了他一下道：「他和家人走失了咪！」
「呼呼…真可憐。」
「對阿。」
慕少艾走近孩子的身旁瞧了瞧道：「從他身上的衣著看來，應該是個大戶人家的孩子。」
「不知道。」
「如果是有錢人家的孩子，現在他的家人應該已經很緊急的在找了，你有沒有問他住那？」
「他沒說阿。」
「呼呼…」慕少艾嘆了口氣說：「算了，你把人都帶回來了，天也晚了，等過了今晚明天再幫他找回家的路。」
「嗯。」阿九笑了笑說：「少艾少艾！你說他長的漂不漂亮，阿九很喜歡他呢。」
慕少艾低頭看著阿九的笑顏，在看了看孩子說：「你想娶他？」
「也…也不錯阿…」阿九害羞地攪著手指頭。
慕少艾看不慣他這扭捏樣，一個拳輪又下去。「夠了，少來這個怪樣子！」

孩子眼皮動了一下，看來是有醒來的跡象。
慕少艾跟阿九就站在一旁等他醒來，只見孩子眨了眨眼看著他們，然後用孩子特有的軟音道：「你們打完了？」

這聲音，讓慕少艾心底起了個莫名寒顫，怪熟悉的感覺。一旁的阿九則是高高興興地說：「今晚你先住我們這，明天再去找你家人好咪！」

孩子點了點頭，臉上掛著淺笑，阿九被這麼一笑臉都紅了，也只能愣愣地笑著。
慕少艾心底唸著沒用兩字，也沒搓破阿九想娶這孩子的笑話，這孩子可是貨真價實的男孩呢。

「先坐下吃飯吧。」鬧了許久，菜都要涼了。

這頓飯吃的也還好，阿九像是真的要娶對方一樣，一昧的替對方挾菜(完全模仿慕少艾平常對美女的舉動)，連慕少艾都快看不下去頻搖頭。

「這個也很好吃唷…」搖晃著尾巴，阿九挾的菜已經把那孩子的碗碟的高高的。

那孩子似乎也沒怎麼動筷，吃的慢條斯理，跟阿九的狼吞虎咽是不同的調調。

阿九甩了一下頭髮，用著他那軟音道：「我們家有些好酒，我拿出來給你喝。」說完繃繃跳跳的就想去房間把慕少艾買回來的好酒拿出來請客人，完全忘記酒的主人就在現場，面露寒霜殺氣，所以下一秒可想而之──

就是一頓暴打！

「阿九你這隻未成年貓！你以為你幾歲阿！！！！」

這是慕少艾的怒吼聲──。

(待續)